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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亚蒂任由我扒他的眼皮,他赏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什么时候会因为你做决定,”他说,“我可没白痴才有的奉献精神。”
“那到底为什么?”
莫亚蒂脑袋一扭,摆脱我的手。他坐起来,和我面对面,那双毫无生机的蓝眼睛落到我的身上,眼神淡淡的,“你又是为什么纠结这个?”他反问我,“你嫌我碍事,不想我在你这儿住?”
“怎么可能!”我说,尽管我知道这是莫亚蒂避免表达一些真心话的惯用技巧,但我还是落了他的套,“我怎么可能不让你住,”我说,“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担心我什么的,耽误自己的安排。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会接受。”
莫亚蒂双手反撑在地上,撑起他的身体,他仰着头,摇头晃脑,跟脖子被拧断了似的,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和锐利的下颚线。过了好一会儿,我都担心他真的要把脑袋甩断的时候,他才又转回脸,望向我。
他望着我,蓝色的眼睛很平静,“你需要我在你身边吗?”他问我。
这种场景多少有些似曾相识。
快四十多年前,我才和裴可之离婚,身无所长,满心迷茫时,莫亚蒂也这样问过我。
那时,他和现在一样,都是突然出现——那天窗外的天空碧蓝,纯白的纱织窗帘随着微风一起漂浮,光影若隐若现,尚且年轻的莫亚蒂蹲在窗户上,略长的头发被吹得纷乱。他一边啃我放在茶几上的苹果,一边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从震惊里回神,随后,莫亚蒂就因一个月没吃饭,安详地捂着肚子饿晕倒下,他倒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要是我说需要?”我好奇地问莫亚蒂。
莫亚蒂老神在在,“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
“那我要死说不需要?”
莫亚蒂瞟了我一眼,“那我更要陪你。”
“为什么?”我问。
在我以为莫亚蒂要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陪’这种推心置腹得有些肉麻的话时,他嗤笑一声,回答我,“为了烦死你。”
“什么啊!”我被他的话逗笑了,哈哈笑起来,“真是的!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留下来嘛。”
莫亚蒂耸了耸肩,他这次倒是正面回应了我先前的疑惑,“那要不然呢?”他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是在为你停留,我是在为我自己停留。”
说完,他又懒懒地躺回地上,问我道,“我这么讲你是不是安心很多?”
我的确安心很多。
别人为我停留,总会引起我内心深处的一种焦虑,我焦虑耽误了他人,也焦虑自己成为耽误他人的阻石。这种焦虑不是出于我恐惧和他人缔结联系——我从来没有恐惧过这个,而是源于我永远都渴望自己是利于他人的。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我拿着锅铲,遁进厨房,继续炒菜,“你在我身边的话,我会觉得很放心。”我笑着说。
莫亚蒂难得接下了这句软话,他说,“我会让你更放心的。”
我本来还没弄懂他的‘让你更放心’是什么意思,但接下来的几天,莫亚蒂身体力行,向我展示他‘让我放心’的具体行为——包括且不限于,拿黑色马克笔在裴可之的白瓷盒子外面画了王八;半夜起来偷吃明天的早饭;偶尔吊死在我的房间门口,当我开门时吓我一跳。
还有整天躲在梧桐树后面,等我满屋子喊他名字吃饭,连马桶盖都掀起来,朝下水道喊‘莫亚蒂——莫亚蒂——’,他再蹑手蹑脚地偷摸到餐桌上,一口气吃完所有我爱吃的排骨,并用一根根肉渣都不剩的骨头在桌上拼出两个字‘好吃’。
悬着的心放没放下我不确定,但结束和莫亚蒂斗智斗勇的每一天,我躺在被窝里,都由衷地感到,和莫亚蒂斗智斗勇后由内而外的疲惫。
这或许算是莫亚蒂特别的安慰人的方式。通过让我的生活鸡飞狗跳,令我累得无暇沉浸在柏砚死去的哀伤里。
每天独自一人躺在黑夜里,我望着床头柜上一排排柏砚缝制的玩偶,还是会想念他,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像最初裴可之刚走的时候那样。但我确实好了很多。
柏砚走后的一个半月,我做了一场相当漫长的梦。
我梦到我和柏砚的小时候,六岁出头。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幼儿公寓的大树下面亲昵的聊天。六岁的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六岁的柏砚安静地听我说话。我站在旁边,不停笑着听幼年时的我和他聊天。
‘柏砚柏砚!为什么我对着你眨眼睛不能拍照?’六岁的我瞪大了眼睛,不停对着柏砚眨,试图发出‘咔擦咔擦’的机械声。
柏砚冷淡地回答我,‘冬冬,你不是相机。’走了没几步,六岁的我又被角落里的东西吸引,年幼的孩子惊奇地指着那处地儿惊呼,‘哇!这里有地板章鱼!’柏砚纹丝不动,拉住要冲过去和地板章鱼打招呼的我,告诉我说,‘冬冬,这是老式的拖把。‘走着走着,还是个胖乎乎小孩的我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不太舒服地扭来扭去,柏砚看向我,我扭扭裤子,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塞牙了!’柏砚打量我一番,他随即纠正道,‘冬冬,是裤子卡在你的屁股里了。’六岁的我把裤子从屁股处解救出来,相当崇拜地望向柏砚,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什么都知道。
我听着童年时的我和柏砚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真稀奇,往日我对我和柏砚童年时的样子,也就只剩下一个大概的、模糊的轮廓。可如今在梦境里,我却能回忆出这些细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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