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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在听到那道声音时,心中一震,迅速扭过头看去,他的视线穿过了雨雾,落在了不远处那道金青色的身影上,立刻停住了。谢玦闻声也转过身看去,眼中有片刻的意外。
谢珩远远地穿过庭院走了过来,侍卫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处打着竹伞,他也不知道听见了两人多少对话,一双眼注视着李稚,李稚在那一瞬间眼神变了又变,意外、诧异、松怔,最后全都归流于镇静,他暗自松了口气,立刻抬手行礼道:“见过谢中书。”
李稚的话还没有落地,谢玦看见他这副瞬息间变脸的样子,笑了一声,扭头对着谢珩道:“哥!他竟然又腆着脸回来找你了,世上竟是还有这样好笑的事情。”
“事情并非如此,我今日来是……”一道破空的摔响声忽然冲着他面门而来,因为过于突然,正在解释的李稚与他身后的侍卫均没能反应过来,下一刻,一只手握住了那道黑色鞭影,直线绷紧的鞭子凌空振了两下,发出锐利刺耳的空鸣声,谢珩右手抓住了金鞭细节处,谢玦表情骤变。
“回去。”谢珩松开了手中的鞭子。
谢玦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脑子猛的发热,忽然他转过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迅速卷收鞭子。
谢珩重新望向李稚,扫过他的袖口,果然看见了侍卫说的血迹,“出什么事了?”
李稚这时才从惊怔中回过神来,立刻道:“我是来借药的。”
谢珩却是莫名停了下,转而立刻明白过来了,“是赵慎旧疾犯了?”
李稚没想到谢珩一出口直接点明了,他干脆直接承认了,“是。”时间紧迫,他用三言两语极尽简洁地说明白了情况,谢珩一直注视着他,李稚见对方这副神色,心中抽紧起来,却仍是沉住气与之商议道:“过去世子做得多有不对的地方,确实是他错了,只是为了雍州府与西北的绥靖,还望谢府此番能够出手相助,我们心中感激不尽。”
谢珩吩咐裴鹤道:“去一趟黄经阁。”
裴鹤转身往雨中走,他心中估计要找一找,略一抬手,十几个谢府侍卫默契地跟上去,屋檐下顿时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李稚显然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容易,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个也没用上,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谢珩半晌,“多谢。”又忍不住低声道,“你的手……”他控制不住地看向谢珩的袖子,谢珩将手收回去后便没有伸出来过,看上去也不想说话,他也只能没了声音。
两个人同站在一张屋檐下,隔着约有五六步的距离,大雨滂沱,雨水滚过瓦檐直线而下,砸落在地喧哗无比,好似有上万人在狭窄的街巷中不断奔袭,更衬得两人周身格外沉寂安静,谢珩的面容在雨雾与琉璃灯光双重映照下,并不是十分的清楚明朗,李稚则是心中焦灼,默不作声。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但实际上才不过一刻钟,裴鹤深知轻重缓急,动作迅速地取了药回来,给了李稚,李稚伸手接过,简单查看过后,他重新看向谢珩,时间紧急,赵慎那边还不知是何境况,他也来不及多说别的,只抬手对着谢珩一行礼,“多谢,我先行告辞,改日必将重新登门道谢。”
谢珩依旧没说什么,李稚很快转身离开,谢珩站在原地,目视着一行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叫上孙澔过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是。”裴鹤应声转身出门。
第70章菩萨的困惑
天快亮时,桓礼来到隐山居,一进门就看见谢珩正坐在昏暗的纱笼前下棋,暴雨下了一夜,已经转小,淅淅沥沥落在乌木长廊上。桓礼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低头时却发现那副棋局还是昨夜的样子,他深感意外地抬头看了眼谢珩,他原以为谢珩是刚起,此刻才察觉到异样,“你是一夜没睡?”
谢珩示意他坐下,桓礼捞过衣摆坐了,顺手沏了两盏茶,“听说昨夜赵慎旧伤复发,半夜三更广阳王府的侍卫倾巢而出,掀翻了太医院,连皇宫都被惊动了,清凉台不知多少人跟着一夜不能入眠,一群人闹到天亮才消停下来。”他不禁调侃道:“回回都是如此大的动静,往先在雍州也是如此,也不知是小题大做还是真的命悬一线。”
谢珩望着门外的清凉雨幕,雨天总是比平时要昏暗些,竹影相互遮掩,古宅庭院僻静得像是深山古寺,“无论是真是假,既已没了动静,说明没出大事。”
“这人仿佛真的命里带煞,尤其与这座盛京城相克,待久了必然要出点事,我没想明白他为何要执意留在盛京,总不至于只是为了与你作对吧?”桓礼指的自然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李稚一事。
谢珩没有说话,继续坐望着门外的风雨,桓礼见状将沏好的白珑茶递给他。
桓礼与谢珩既是表亲,也是多年知己好友,私下无话不谈。作为谢府在西北最重要的盟友,他久居青州,对西北的局势了如指掌,跟赵慎也打过不少交道,赵慎此人在某些方面,总是让他联想到另一个人——王珣。如今这天下应该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名字了,同样是不世出的边境名将,同样是注定不为士族所用,这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大约是赵慎要比当年的王珣更多十二分的城府与狠毒。
京梁士族不明白谢珩为何要对广阳王府与赵慎一再容忍,但桓礼却能理解两分,当初王氏一族的覆灭,是一出彻彻底底的人间惨剧,名将陨落,忠臣流血,这都是他与谢珩少年时亲眼所见,他们立誓拨乱反正,绝不会重蹈上一代人的覆辙,尤其梁王朝眼下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已经风雨飘摇,忠臣良将难得,赵慎虽然心思变态,却也不能够完全抹杀其功绩,这才是谢珩多年来对赵慎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真正原因。
桓礼道:“且再观望一阵子吧,若是他真的重病,这盛京城他必然是不敢久待的。说起来倒是那个李稚,你预备着如何处置?”
谢珩的食指轻轻按压着逐渐凉却的杯盏,过了许久,他低声道:“你说现在的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桓礼原本正在与他一起并肩打量窗外的雨景,闻声意外地看过去,谢珩却只说了这一句,再没有多说,他抬起手慢慢地按着眉心,闭了眼睛,脸上难得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疲倦神色。
谢珩从一开始起就没有将赵慎的挑衅放在心上,无论是赵慎明目张胆地扶持李稚,亦或是暗中算计豫州,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以赵慎的行事风格来看,他若是忽然消停下来,那才是不正常。作为掌舵者,政客彼此之间拥有无言的默契,谢珩对赵慎多有容忍,赵慎看似不知好歹,实则心如明镜,双方至今也没有起过真正意义上的冲突,共同维系着这微妙的平衡,这本身就是博弈与拉扯后的结果,至少在当下,谁也不会去主动突破对方的底线。
无论赵慎此番是真的病重还是又在哗众取宠,对大局都没有影响,谢珩对此并不感到忧虑。然而李稚这孩子,近日却是真的令谢珩感到头疼起来了。李稚一事表面上牵扯到双方阵营博弈,算是公事,但本质上却与政局没有任何关系,究其原因,是谢珩心中从未真的将这孩子视作赵慎那一方的人,在他的眼中,这是完完全全的私事,他也始终在规避从政治层面去解决李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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